2020年2月17日 星期一

【廢柴主婦的退休心事】【6】管他豬隊友還是神隊友 令人哭泣的阿姨


在上海的時候,阿姨跟地暖一樣,並列為魔都生活的兩大必需品。當然在今日五廢之下,可能已經變成口罩跟消毒酒精,但是過去七年在上海生活,能過的還像個人樣,有阿姨的存在是必要中的必要。我們換過無數個阿姨,全盛時期家裡甚至還同時有三個阿姨的存在(打掃鐘點阿姨,煮飯鐘點阿姨以及帶孩子住家阿姨)。我們常常在聊,能生第二胎是亟需勇氣的,若不是在上海生產,我想我絕不可能安然的度過帶二孩的生活。每次回台灣不到三天,就開始極想念上海的阿姨,可能比人在異鄉生活時,想念自己的父母還要激烈。

大陸的阿姨通常來自外省,來上海工作的阿姨以安徽人居多,但我們也用過武漢來的(媽啊),鄭州來的(天啊),福建來的,最後一位也是最滿意的是山東來的阿姨。這些阿姨當然很ㄎ一ㄤ的很多,有一位在我坐月子坐到一半的時候說要加薪20%,有一位帶著弟弟出去忘了接姊姊放學,有一位做的好好的突然說要回老家去結二婚,只好臨時換她的妹妹來頂替,但妹妹剛辦完離婚帶著一個孩子怎麼辦呢,就這樣我們家住進了一個新阿姨外加一位新孩子.....這些阿姨的故事要說是說不完的,而且常常找了阿姨帶孩子後形同被綁架,再不濟事,輕易也不願替換,所以說雖然有了阿姨生活多了一些餘裕跟幫手,但中間一些風波其實也帶來不少的麻煩,以及很大的transition cost。

回台灣以後,剛開始我還在工作,因此家裡必須要請個阿姨。台灣的阿姨非常難找,若祇是單純的打掃清潔可能還好,但如果是兩個人都要上班,也常常需要出差,那光請個鐘點工是不夠的,這個人必須具備幾種功能 1. 接送小孩 2. 採買家用 3. 清潔收納,基本上是個管家的職位,可能也需要經過credential check才能放心把小孩跟家中鑰匙交給她。經過一番尋訪之後,一般坊間的「人力派遣仲介」「清潔管家人力庫」全都不合用,最後還是依賴最原始的街坊婆媽推薦,找到了家裡現在雇用的這位台灣阿姨。

只能說在上海時最後一任山東阿姨實在功能太強大了,不僅將家裡整理的井然有序,還能做包子,麵包,包水餃,小孩大了上學之後她在家中比較有時間,還非常用功精進,竟然自學學會了做蛋糕!搞到最後我們自掏腰包買了麵包機給她,從此不再從外面買麵包,生日蛋糕什麼的也都讓她做。回台灣的一開始,我們還曾經動過腦筋,申請個什麼專案讓她來台灣,早上當麵包店學徒,晚上回來家中幫忙。只能說這個夢太美了,當時的法規也太多限制(可能現在更多),而或許上天也希望我們可以自立自強一點。

總之台灣阿姨和上海阿姨一比,高下立判,首先年紀跟體力就有差,再來工作時數和範圍也大幅縮小,但是付的薪水卻是差不多的。其實這些都還好,最令我頭痛的是台灣阿姨的「長輩感」非常重,我在猜第一當然她的年紀已經是可以拿敬老票的年紀,說是長輩也不為過,再來在大陸「阿姨」是個職稱,在台灣「阿姨」卻是個輩份,叫久了她可能真的覺得是我的親生姨婆還是怎樣。總之是很難take order的角色,這勞工與雇主中間的關係也很模糊,哪天我沒睡醒一早看到她跟她鞠躬問好也是有可能的。

對於她的「工作內容」,與其說適才適用,不如說「不適合的我就包下」,比如送小孩上學,每天早上我一定會在臥房聽到弟弟或姐姐不肯出門,找不到東西,不想穿外套等等的各種談不攏搞不定跟不開心。這對一個睡眠失調,一整晚輾轉反側好不容易清晨才睡著的上班婦女而言,比山崩或地裂還要大聲而令人難以接受。當然我的小孩難搞這是第一個需要譴責的,所以通常最後的結局,就是我出去狂吼一頓把大家都吼出門,然後自己縮回床上貪婪地享受最後十五分鐘的殘餘的睡眠。後來當我不上班,送小孩上學這個我就包下了。

洗衣服這個部分我沒有什麼要求,畢竟我自己也是會把全家人內衣褲洗成粉紅色的家事障礙人士,只要衣服的顏色大體來說沒有改變,我就可以接受。但是在分衣服這個部分,常常造成我很大的困擾,比如我的內褲在女兒那邊(大嬸是不能穿一點有卡通的圖案嗎),先生的運動襪在我這邊(好啦反正我是大腳婆),有一次徹底的惹怒我是我某一組比較寬鬆的睡衣褲,而且是鍾愛的睡衣褲,怎麼找都找不到,竟然在先生那邊,心中除了浮起「我是有胖這麼多嗎?」這種自怨,還有就是「為什麼我不愛穿蕾絲性感睡衣?這樣衣服就不會被搞錯了」這種自艾,你看看一個分錯衣服引起了我多少的負面想法!(顯示為本身是一個內心黑暗充滿缺陷的人)。後來分衣服這個部分我也包下,還另外承括了找尋失衣的工作,因為這阿姨的邏輯我大概清楚了,照著她的邏輯我通常可以在別人的衣櫥裡找到以為消失了的衣服。

最後一根稻草是,她因為擁有我們家的鑰匙,所以敬業(或是動作慢)的她,早上洗不完晒不乾的衣服,她會時不時利用下午或晚上,幫另外一家服務完的空檔,自己開門進來完成任務。沒有事先的通知,常常我們在看電視,大門就這麼打開了,或是我在房間補眠,門外突然有人在跟孩子聊天。久而久之我對於靈異第六感的情節慢慢感到不那麼可怕,家裡有個神出鬼沒的阿姨大概也就是這樣吧,常常聽到腳步聲,小孩在跟別人說話,剛剛吃完的碗盤突然被洗乾淨,喝到一半的咖啡不見了....對我來說這不是什麼「異度空間」,這其實只是「阿姨來了誰知道」而已。

看到這邊很可能你已經忿忿不平的罵著我「既然這麼不滿意幹嘛不換掉!」或是「既然都可以自己包幹嘛還要請阿姨!」,我覺得會這樣問的人,一定都沒做過真正的家庭主婦,在一年以前的我也是會這樣問的,我可能還會問「你有沒有跟這個阿姨好好談談她的improving area跟制定performance improvement plan呢?」,私以為這已經不是不可與夏蟲語冰的問題了,這有點像對著小王子說「既然B612號星球這麼小這麼無聊,你幹嘛不換一顆星球住呢」。在家庭主婦的球場裡,沒有神隊友也沒有豬隊友的區別,只要有人願意一起打球,就算把球打飛打爆了,或是輸球贏球了,又有什麼關係呢?重點是我不是一個人在球場裡,撿那不知道哪裡飛來又撿不完的球啊。大概是這樣的原委。

時間久了,家裡沒出什麼大亂,小孩也乖從地在我的押送護送下每天準時七點十分出門七點半到校,我開始欣賞這位阿姨的好處。她準時六點十分到家裡,鏗鏗鏘鏘地大聲洗碗洗碟,讓我可以準時起床(甚至可以更早起床);也因為她可以把碗碟鍋鏟洗的又大聲又乾淨,讓我每天做菜都不擔心要自己收拾殘局;她把自己真的當我們家姨婆,所以關心小孩的程度跟信任度是在的,有時候我們自己鑰匙弄丟了還要問她借;再來她在新店住了一輩子,哪邊可以修鞋哪邊可以補包,哪家的米便宜哪家的蛋不如在大潤發買,這個我覺得可以完全delegate甚至empower給她。(有個好有學問的好友,跟我說他的論文是寫empowerment不是delegation,讓我好好回家琢磨了一番有什麼區別。)所以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。「時間久了」是多少故事即將爛尾結尾的magic word,意思是說你開始接受自己無法改變的事情,並且學習欣賞與感恩這件事情帶給你的一些,狗日子裡的小小便利。

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,剛從陽光狂灑不用錢的台中,回來陰暗濕冷的台北,小孩們因為五廢疫情的關係,在應該消失的時候仍然存在家中。「姨婆」一邊用漂白水灑掃家裡,一邊叮囑我們要多添衣,疫情還是很嚴重,感冒了要去醫院就很不好;更進一步地跟我們聊起托這個疫情的福,武陵櫻花房間有多好訂,她才剛剛回來,先生聽完了應聲說「喔對,那我們也可以訂訂看」......眼看就要聊起來了,我起身回房間打完這篇文章。有時候我感覺自己黑暗到快要飄走的時候,這種日常生活的瑣碎與細語可以再把我拉回來,柴米油鹽醬醋茶,喜怒哀樂愁嗟怨,7乘以7的矩陣再乘以24小時,每天每天的交織下去終究便延續成人生這塊布。不管怎麼樣總是要有人提醒你:要好好的過日子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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